半个时辰后,床上的少年悠悠醒来,从嘴里呼出一口缓而绵长的浊气,眼睛慢慢睁开。
一开始眸光是幻散的,整个人的表情也恍恍惚惚,片刻后才聚拢意识,看清身旁的黑衣女子,虚弱道:“是你……”顿了顿,“是你救了我?”
释心瞧着他虚弱模样,声音便也柔和几分:“你感觉怎么样?”
应央胸膛起伏几下,将气慢慢顺匀:“好多了。”
“怎么会突然病情加重?”
他叹了一口气: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。”
因为她的离开,他想不到其它办法回到清岳,一时着急,强催元神之力,试图修补这个身体,没想到适得其反,这身躯因为承受不住他元神的力量开始崩坏,以至大量咯血,差点一命呜呼。
释心:“……”
如果不是溯世镜照出来的人是他,她也确实不会再回来。
这时一个声音插`进来:“聊完了没有?不行了,小爷我真的撑不住了,渡了那么多仙气,小爷我虚得紧,要找个地方赶紧睡一觉,补补元气。”
门外此时已经被得知消息赶来的村民们包围了,皆是一脸焦急等待的模样,却一个人都不敢出声,也不敢靠近,怕惊扰了神仙救人。
释心遂朝守在门口的阿牛道:“阿牛,你带他出去找个舒服地方让他好好睡一觉,别吵他。七哥儿救过来了,跟大家说一声,让他们都散了吧。”
阿牛应了,带着三苦离开,走出门时,顺手把门也关了起来。
此时屋内便只剩下释心与七哥儿两人。释心看他说话声吵哑,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,七哥儿已经有力气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,接过茶水道了一声:“多谢。”
释心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,看着他的脸怔怔发呆。
应央喝了一口水,发现释心一直盯着他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她看到溯世镜映出的画面时,瞬间产生的想法是,应央会不会出了什么事?这个病秧子的身躯里会不会住的是应央的元神?
于是她去了天机殿求证。
然而应央一如既往地守着他空旷的天机殿,守着那个奉为使命的清岳。
这证明她多疑了,这个病秧子不是他。
可是……为何镜子会照出他?只是单单因为摔坏了吗?
释心沉默了一下:“七哥儿……你,跟应——清岳的掌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?”
应央拿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:“为什么突然这么问?”
“你会一些小法术,是谁教的你?”
应央沉默了一下:“是来难民村的清岳弟子教我的。我……自进入难民村后,并没有机会再次见到清岳掌门。”言下之意,两人毫无关系。
“没事了。”释心不明白自己已经在天机殿得到答案了,为什么还想求证于他,不过一面摔坏的镜子,快把她弄出疑心病了,遂道:“你早点休息吧。”
应央将茶杯递回去,视线在她脸上扫过,将她心神不定的模样收尽眼底,应道:“嗯。”
第二日,释心在一片热闹嘈杂的人声中苏醒过来。
此时太阳已经升至中天,阳光明媚充足,透过浓密树叶的间隙,洋洋洒洒地倾洒下来,在她身上映出斑驳光影。她伸手掩住眼睛,有些受不了这热切的阳光,片刻适应后,复又睁开眼,望了望高阔的天空,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。
不远处的村民正在热火朝天的建房盖屋,移石搬木,重建家园,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扬溢着灿烂明媚的笑容,以及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。这般美满温馨的画面,让她恍惚忆起初入清岳,随着这些人一起搬进难民村的情形,也是这般热闹团结的模样。
这些人无疑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人,然而他们的顽强坚韧却也无法忽视。无论昨日他们遭受了怎样的磨难,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与信念,他们就会绽放出最乐观的笑容来面对明天。
在忙活的众人中,扎着一个马尾辫蹦蹦跳跳,到处乱跑的三苦分外显眼。他一会这瞧瞧,一会那问问,似是对凡人的玩意很好奇。村民们知道是他救了七哥儿,对他都很亲切。
“三苦。”释心走过去。
三苦听到有人叫他,转身看是释心:“你醒啦。你快来看,他们在建房子!”
“你别打扰他们,要玩去一边玩去。”
三苦道:“小爷我怎么是打扰他们呢?我告诉你,我可是帮了他们不少忙!看到没,那些树,都是小爷伐的,不然就凭他们砍十天都砍不了那么多!”
释心瞧了一眼堆在不远处的一捆圆木:“看来你昨夜休息得不错,力气也补回来,正好,跟我去见七哥儿。”
三苦一听,赶紧跳后一步:“喂,小爷的仙气又不是凭空得来的,那是我的修为,渡出去一道仙气,小爷我要虚一年。不行不行,不能去了。”
“你虚个十年百年都死不掉,走。”说着,不由分说拉着三苦向七哥儿住的茅草屋走去。
三苦自知上了贼船,没有办法,被她拖着前行,暗骂一声:“算小爷我倒霉。”顿了顿,突然压低声道:“饕餮,我跟你说一个事,我昨夜里思来想去,总觉得这溯世镜一直照出这病秧子,有点奇怪。你说……会不会你家千辞大人的元神进了这人的身子?虽然有点荒唐,不过若是原来的身躯死了,元神是有可能进入别人的身躯的。”
三苦讲出这番话的时候,小心翼翼,生怕刺激到这饕餮脆弱的心脏,结果讲完了,她一点反应都没有。他等了一下,见她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,奇怪道:“你怎么不惊讶?”
释心道:“我已经确认过了。”
三苦道:“确认什么?”
“我已经见过神尊的转世,他好好的。这个病秧子不是他。”
“咦,什么时候?”
“昨夜。”
三苦愣了一下,瞬间反应过来:“不会是昨天你最先去见的那个人?那人是千辞大人?你早就知道千辞大人在哪里?等下……也就是说你的老相好是千辞大人……天哪,你这饕餮,你——”
三苦瞪大眼,因为过度惊讶,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。
两人说话间,已经来到七哥儿住的茅屋外。
此时阳光极好,七哥儿被阿牛抱出了屋子,在刚围出篱笆的小院子里,歪躺在一个崭新的木椅上晒太阳。那木椅一看就是木匠梁叔的手艺,造型朴素毫不花哨,十分实用。
而七哥儿躺在那里,白皙的皮肤被阳光镀成金色,将病容掩饰,他一脸平静地看着远处劳碌的众人,身上完全没有那些重病久病之人常有的绝望颓废气息,气度从容镇定,沉稳得根本不像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。
释心看着他有一刻的恍惚,记忆里的七哥儿,似乎并不是这个模样?
七哥儿看到两人过来,先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:“你们来了。”声音还是虚浮的,可见他虽然气色好很多,身体还是很虚弱。
释心道:“今天觉得怎么样?”
七哥儿笑笑:“多亏了你们,感觉好多了。”
释心将三苦推到身前,三苦还处在刚才的镇惊当中,没回过神来,下意识地抓起七哥儿的手,就要像昨夜一般渡仙气给他,突然顿住,抬头看向释心认真道:“老相好的话是我随口说的,你不会真的跟千辞大人纠葛不清吧。”
应央的一只手微抬被三苦抓在手里,闻言面色古怪地看向两人。
释心脸黑了黑,忍不住在三苦额头上敲了一下:“救人,别说废话。”
三苦揉了揉被敲痛的额头,转身给应央渡了一道仙气进去,帮他调理身体内的经脉气血。正调理着,他又再次抽风,转头认真地看向释心道:“你不会真的恋慕上千辞大人了吧!不对,昨夜明明是他对你依依不舍,难道是他看上你了——”
释心拉下脸:“闭嘴,好好给他治病。”
三苦只得转过身去,心不在焉地将这一缕仙气渡完,随后放开七哥儿的手站起来,便在这时他脑中猛地灵光一现,眼神有些不自在地飘向她道:“喂……你老实交待,你一个人呆在镜墟里的时候,有没有对千辞大人的身体做些这个那个的事……我想起来了,好像有一日我进去,你是趴在他身上的对吧……”
释心额筋跳了跳,压抑着怒火道:“没你的事了,滚吧。”
三苦本来还想再说,瞧了一眼这饕餮是真被他惹毛了,转身一溜烟跑了。
应央看向她:“你不要紧吧。”
释心深吸几口气,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暴脾气追过去把三苦撕成碎片:“没事。”
“那他——”
“不用理他。”
应央沉默了,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。一不小心听到人家的私事,多少有点尴尬。两人都不说话,气氛便有些凝滞。好在这时阿香过来,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,先是恭敬地向释心问好,“姐姐好”,随即对应央道,“七哥,该喝药了。”
释心看阿香拿起勺子,要给七哥儿喂药,于是道:“你好好养身体”,转身便要离开。
应央急忙叫住她:“你……还会不告而别吗?”
释心看了看周围忙碌着重建家园的村民,心里不知怎的柔软了几分,淡淡道:“暂时不会走,你放心。”166阅读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