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人也是纳罕,只是不便询问,赋绰心道:“这姑娘出口伤人,哎呀,怎奈她长得好看,着实可惜。”梅在黯不以为伍,坦然道:“许小姐,我没学过武功。”赋绰道:“倘若我家少爷练起武功来,谁人能敌,那是他不爱练。”
许雁卉冷笑道:“胡吹大气,不害臊么?”
赋绰急道:“谁胡吹大气?”梅在黯按下赋绰,和声道:“不瞒各位,小可天生练不得剑,赋绰,这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。”说着,露出右手。右手消瘦无肉,黑漆漆的全无光泽。吴叔发骇道:“怎么一回事?”瘦子孙仲喜性格好动,把梅在黯的右手颠来倒去翻看,赋绰吓道:“别乱动,这有什么可好奇的?”又埋怨少爷不该示人以白。梅在黯笑道:“是示人以黑才对,哈哈。无妨,赋绰,既是朋友了,便不必藏着掖着。吴三哥——呃,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罢——好,那我不客套啦。我这右手天生如此,吴三哥,没什么的。孙二哥看看,你见多识广,从前遇到过没有?”孙仲喜摇头道:“没有,我第一次见。梅小子,我看你这手乌漆墨黑的,像个鸡爪子。”赋绰骂道:“你说什么,你瘦成这幅德行,才是骨瘦如鸡。”
梅在黯笑道:“我也觉得像个鸡爪子。”许雁卉冷不丁说道:“就没请医生看看?”众人惊异看她,她脸一沉,解释道:“我好奇而已,有什么奇怪!”郑伯恭稳重,说道:“梅公子,我虽然不懂医理,但是据我所见,你这右手奇疾,实在太过罕见。我多口再问你一句,你是天生如此么?”梅在黯回答确实如此。赋绰以为郑伯恭能医此疾,激动道:“你是不是会治?”
郑伯恭摇头道:“惭愧得很,这病我不会治。可是我发现他右手虽然消瘦,却不是全然不能动弹的。而且唯独手掌不生肌肉,手臂毕竟如常。右手无肉,况且手指还能活动,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。”
赋绰嗤之以鼻,说道:“难道要手指全然不能动,才摸得着头脑?你既不懂医理,就别胡说八道。”梅在黯推推赋绰,歉然道:“郑大哥别见怪,赋绰一向嘴上不饶人,其时他面恶心善得很。”许雁卉嗔道:“他心善么?这可看不出了。这般口舌尖利,确是面恶,只怕是面恶心更恶。”赋绰冷笑道:“贼喊捉贼啦。适才谁要抢劫我们的?这时却来恶人先告状。”郑伯恭等人无不胸口一滞,孙仲喜脸一沉,正要发作,吴叔发抢先道:“不错,是我兄妹五人对两位有所图谋,赋绰兄弟要是心中有气,咱们有一说一,你要怎样处置都行。”孙仲喜手上挨了赋绰一剑,这时忽然隐隐作痛,也是一怒,惨笑道:“大爷活够本了,三位兄弟,雁卉妹子,你们别动手,由老孙一人给两位偿命谢罪。”郑伯恭喝道:“老二莫要乱来,还轮不到你做主的时候,待我死了再说。梅公子,要谢罪当然是我做大哥的谢罪,是不是?梅公子,我说句话,不是向你承情求饶,我请你放了我几位兄弟,他们也是苦命之人。他们本来不大愿意做这事,我是大哥,他们小的全是奉命行事。赋绰兄弟的武功,不敢再行领教,请你容我自行了断。”说话间,下意识要举刀自刎,猛然发现长阔刀还在赋绰手中,轻叹一声,要捡起地上的“改节剑”来。四人齐喊:“大哥不可。”许雁卉立即出手拦住郑伯恭。梅在黯伸手按住郑伯恭,只因他与许雁卉同时出手,两人手在半空,便即撞上,许雁卉手按郑伯恭擒剑右手,梅在黯左手在许雁卉右手上。
许雁卉“啊”一声,抽手而出,梅在黯脸一红,不及致歉,又劝郑伯恭道:“郑大哥何此,咱们已是朋友,方才的事由它浮如云烟,飘然而去,不该耿耿于怀啊。”又对赋绰一瞪道:“你还贪玩,非要出了人命才开心么?”赋绰噘着嘴,喃喃道:“我没叫他死呀,他自己要死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梅在黯道:“嘀咕什么,快给郑大哥道歉。”郑伯恭道:“不敢。”赋绰背过身,双手环抱,气道:“我干嘛道歉,他抢咱们道,这可不假。”梅在黯听了,一时语塞,只好对郑伯恭说:“全给我宠坏了,郑大哥莫要介怀。”
郑伯恭拱手道:“哪里话,梅公子大人大量,不计前嫌,叫我好生惭愧。”
梅在黯拱手道:“郑大哥,孙二哥,吴三哥,汪四哥,许小姐,有一句话,我想我毕竟还是要说的。诸位做这绿林买卖,总是不大光明磊落。咱们生逢乱世,或不可选,而譬如莲,出于淤泥可以不染也!人生在世,当无愧于天地,无碍于人和,即使巧妇无米,不应为五斗米而折腰。这劫道的买卖,我看是不做也罢。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,莫要为一时意气,而折煞千古英明。郑大哥,是不是?咱们抢人财物,或伤人,或伤己,总有一伤,纵有所得,也是不值当的。”
赋绰听到此处,回头道:“我想你们的收获多不了,你们水平太低,活着已是烧高香啦。”
梅在黯骂赋绰对嘴,郑伯恭低头道:“赋绰兄弟说的不错,两年来,我兄妹五人只是抢到一些文弱的过路人。我们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,碰上那些打扮精练的武林人士,是断然不敢打他主意的。”赋绰心道:“所以你才活到今天。”哼一声,并不做声。郑伯恭道:“梅公子,不瞒你说,我兄妹五人从前不做这等买卖——”将两年前朝廷禁武,同济武场被封,许老先生因此身故,五人闹上衙门,打杀县令诸事与梅在黯一五一十的说了。孙仲喜骂道:“他奶奶的狗皇帝,发他王八蛋的神经病,把咱们同济武场关了,却没关他妈的少林派,他爷爷的武当派,就连对岸他姥姥的双山派都没关。”吴叔发叹道:“人家都是大家门户,狗皇帝惹不起呀,咱们小门小派,死不足惜。可怜我师父一生乐善好施,半件恶事都没有做过,临了收场却凄惨如斯!”说时,面露赍恨。许雁卉想到其父死于非命,心生悲怆,掩面不语。